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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看了本地安福路话剧社排的话剧《艳鬼传》。该剧原是上海华东师范大学扬之水中文话剧社的作品。2010年第七届上海市大学生话剧节三等奖、最佳女主角奖、优秀表演奖、优秀组织奖。

华师版搜到了一段视频,大家可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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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改编自严歌苓的小说《金陵十三钗》(2011年发行的电影《金陵十三钗》也是该书的改编作品,所以相互有些映照)。以1937年12月的南京为背景,讲述在一座临时充当避难所的美国教堂里发生的人物纠葛、国难斗争的故事。

从原作来说,有很强的冲突感:一群避难的妓女在国难面前选择慷慨赴死。话剧剧本里,用了几种手法来凸显这种冲突:反复强调的“干净”;点题的“艳鬼”理论(妓女死了是艳尸,死后是艳鬼,因为仇恨要做厉鬼);以及隐藏的、男性和女性之间的对立(矛盾)关系。三层是递进的关系。


故事“先抑后扬”的展开:避难的教堂里,以快活至上的红菱、据说“大家闺秀”的玉墨、十六岁豆蔻为主,刻画了临时避难的特殊群体“窑姐”。红菱更像是现实线的推动者、刻板印象中藏玉楼“窑姐”的代表,她和教堂伙夫陈乔治私通,偷酒,跳舞,快活,什么时候都笑嘻嘻;较为年长、斯文的玉墨,是人物线索的串连者,她是窑子里的头牌,知书达理,同时也是故事叙述者书娟父母婚姻的插足者,不足一提的“那些东西”,更是众多窑姐真实自我的“代言者”。她决定了众姐妹代替唱诗班赴日本军人的生死邀,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道破了“三个都爱”的大义。豆蔻却更像是一种窑姐过去的化身,豆蔻的遭遇是窑姐、是中国女性在南京遭遇的缩影。不恰当地说,她们三个人,概括了窑姐人群的三种气质,代表着特殊时期下,她们的“本我”“超我”和“自我”。

那么站在“她们”对立面的女性呢?剧中主要叙述人、女学生、唱诗班成员书娟。以及她背后的母亲、教堂嬷嬷。书娟在剧中对以“玉墨”为首的窑姐的态度转变,替代了观众从常规道德判断到大义的判断,带有反思的力量。


剧中的男性,来自三个地域:出于道义的美国神父,面对国难的中国男人,侵略者身份的日本人。中国男人有这几种类型:普通国人陈乔治。有着趋利避害的本能,图一时快活。军人甲和乙(王浦生)。他们可能尚未体会到快活就已死去。其实还有一个未出场的人:书娟的父亲、出轨玉墨的赵博士,为躲避国难和情债出国。

所以这部剧并不止刻画南京大屠杀,而是这个时代背景下,每个拥有背景、故事、困难的人的命运。所以里面有豆蔻这样因为有代表性而血淋淋的痛苦,也有为了男人面对面质询和攻击的尊严,也弥漫着一种高兴一会是一会的悲观主义。

剧的前半段,人物的联系、剧情转换是很自然的:红菱和陈乔治偷情被书娟遇到,书娟对玉墨的道德批判,避难所里红菱偷到的酒给了伤兵,傻乎乎的豆蔻和王浦生懵懵懂懂的私定终身,为了给对方弹琵琶想跑回藏玉楼拿琵琶弦惨遭凌辱。日本军人冲击教堂,红菱和玉墨慷慨赴约。

故事从书娟找神父开导开始,闪回了众人物的结局和从前,又在神父的郁郁和书娟的控诉忏悔中结束。插叙(再现)了书娟母与玉墨的质询,与书娟对红菱、玉墨对书娟的两次探讨。故事结构也较为完整。

2009年,康洪雷和兰晓龙合作的第二部电视剧《我的团长我的团》受到兵粉的强烈关注。我印象中那部剧自己哭过很多“点”,但看了一遍之后并不愿意重温。去年去腾冲,主要是为了去国殇公墓。隔壁的滇缅抗战纪念馆,有一个区域,展出了当时在腾冲的日本军人的物品。一间不足一百平方的展示厅,里面满满当当的放着日本军人的测量器皿、传统服装、书籍、生活用品,甚至玩具、陈设、摆件。《艳鬼传》里有一个很精巧的设计:王浦生病重昏迷,梦到了激烈的战场,他痛苦的说日本人以1:100的力量绞杀着中国军人。看到那个展厅的时候,我第一次那么真实的感觉到,装备精良的军队可以武装到满足军人娱乐、休闲、赏析的需求,每一个你曾读到过的胜利都不过是惨胜。

国殇公墓里埋葬着三千名血肉模糊、烧成骨灰的中国军人。每一个故事如果能够被保留,都会令人流泪。那些没来得及记住的故事,也有无数个王浦生,更有无数个理想的书娟,正直的嬷嬷,或者来不及保护自己的豆蔻和决心保护更弱者的底层妓女玉墨和红菱。

从故事的冲突开始,将“干净”作为一种批判、一种自嘲,是贴切的、符合主流价值观的。但是随着故事的延续,“干净”这个词又有着讽刺。剧中用红菱口诘问书娟“那些家里有着妻子却肖想着外面女人的男人,身子干净,心干不干净?”是一种基于平等自觉的质问,质问的对象是父权社会。玉墨结尾说没有人比她们更明白“干净对于一个女人的重要”,这是不是也是一种质问呢?玉墨基于主流价值观而发出的感慨,更反映了“干净”这个词已经内化为女人(包括她自己)对自身的判断,这是不是另一种无声的讽刺呢。

“艳鬼”是题眼,说明讲的是“秦淮河畔”“艳”字本色的妓女人群,死了无非艳鬼却甘心赴死的行为和宿命。艳鬼理论的逻辑,前半段是身份限定下的无奈,后半段(艳鬼-厉鬼)是身份限定下仍然选择的道义和抗争。玉墨说我们不是平白去受辱,剪子,刀子,哪怕是一根簪子也会换一个眼珠子。但同时,“艳鬼”也意味着另一种冲突:中西文化的冲突。她们身处美利坚避难所的教堂,但仍然只能从传统迷信的变鬼说里寻求报复的快意。大概这也是书娟在剧末说自己不再信任何宗教的直觉反应。

剧中的男女关系有各种形态。书娟母、玉墨以及背后隐形的赵博士,是亘古不变的男人变心与否的情恋关系;感激赐予的快活但还是要找个清白姑娘,以及明知道对方要找个清白姑娘,还会因为对方说“你这样的”清白姑娘而开心的红菱与陈乔治的肉体依附关系;剥离了身份不过一无所有、大约连爱情都算不上却比爱情都纯粹的、一切都没开始的豆蔻、王浦生这样的乱世苦命关系。但无论哪种关系,窑姐人群的三个人身上,都浓缩着一份女性本身对命运的抗诉:有时是国难当头下一方施与另一方的残害,有时是银货两讫的悲观主义自由,有时是和时空没有关系的、男性对女性、女性对女性、女性对自身的伤害。正是基于这份伤害和抗诉,她们离去的背影才会悲壮、震动,超越传统道德意义的“身份”“价值”桎梏,拥有了超越时代的力量。这份力量因为弱者施与弱者,才更加悲壮、震动。

并不是所有的故事都会被记住。但如果故事脱离鸡毛蒜皮的琐屑,才能凝聚更大的价值。这也是小视角下一群避难的妓女在国难面前选择慷慨赴死能激发的并不只有对大义的感慨和国难的理解。

安福路话剧社成立一年多,复排《艳鬼传》是导演自成立就有的愿望,演员们用心演出,舞台呈现方式也是多种的。沉重的话题,演起来流畅、曲折,有起伏。情绪是克制的,有些内容也因剧本而不局限于那个时代。是一部诚意之作。

关于本剧的思考,还有以下几点:

1.个人觉得豆蔻一段略长。豆蔻是个分水岭,豆蔻之前除了书娟母与玉墨的质询是时间线闪回外,全部是现在时叙事,但是豆蔻是加入了历史纪录片感觉的综述。这一部分略长容易让时间线断裂。

2.“艳鬼”是基于传统文化的假设,是全剧的逻辑线,但故事又发生在美国教堂,开篇结束都是关于面对上帝的忏悔。也许原作者是想表达这种理想和现实的冲突,但是在表达上我觉得是有一定逻辑违和的。另外神父和嬷嬷说中国诗词我也觉得有点出戏。

3.本剧末段借神父、书娟之口,探讨了对宗教的态度。我觉得这一部分写的不够深刻。怎么说呢?像是普通人基于伤害、愤怒和失望作出的直觉反应,缺乏思考,更不像是两个信教者反思后的语言。我并非说尾声里他们仍要坚定宗教的力量,而是他们展现这种伤害、愤怒和失望的方式,不够有力。个人觉得这一部分也许非信教人士是写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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